求季羡林先生原文，急~ ~ ~
没想到35年后，我又回到了这个离开祖国万里的小城。
我在从汉堡到哥廷根的火车上。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是梦吗？我一直在问自己。当然，这是荒谬的。毕竟这是事实。我满脑子都是图像。过去30年没想到的人想到了；过去30年没想到的，我做到了。我尊敬的老师们，他们的笑容出现在我的眼前。我母亲般的女房东，她慈祥的面容也出现在我的眼前。那个正在找宝宝的女孩，伊尔穆贾德，也在我眼前动。狭窄的街道，街道两旁的店铺，东山上茂密的森林，森林深处的小咖啡馆，黄叶中的小鹿，甚至冬末春初从雪中露出的白花雪钟，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，都扑面而来，映入我的眼帘。瞬间，影像一片混乱，我的心像锅一样剧烈颤抖。
火车一停，我就像苍蝇一样跳起来，踏上了哥廷根的土地。突然出现了一首诗:
年轻人离开家，老人回来，
地方口音没变。
孩子们彼此不认识，
笑着问客人是哪里人。
这样的诗怎么会出现？我一时不知所措。但我马上意识到，这个只有65438+1亿人口的异国小镇，早已成为我心中的第二故乡。我在这里度过了十年，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十年。我的脚印已经印满了整个城市。我在这里开心过，心疼过，追求过，幻灭过，动摇过，坚持过。这个小镇，其实决定了我这辈子要走的路。这一切必然会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。我潜意识里把它当成了我的第二故乡，不是很自然吗？
今天回到第二故乡，思绪万千，跌宕起伏，一起涌上心头。感情上有一种莫名的压力，让我喘不过气来，像解脱，像惆怅，像遗憾，像向往。这个城镇几乎没有变化。矗立在市政厅前广场上的著名抱鹅女铜像与35年前一模一样。一群鸽子还像以前一样围着铜像转悠，无忧无虑。也许在某个时候，一声汽笛会飞到大教堂的尖顶后面。好像昨天刚离开这里，今天又回来了。我们走下地下室，去地下餐厅吃饭。里面的陈设还是老样子，座位还是老样子，灯还是老样子，气氛还是老样子。就连那个年轻的服务员似乎也是同一个人。好像昨晚刚在这里吃过饭。广场周围的商店没有变化。那些有名的餐厅，比如“黑熊”、“少爷餐厅”，还在老地方。两家书店还在同一个地方。总之，我看到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。我真的离开这个小镇35年了吗？
但是，就像中国古人说的，山水不变，人物完全不同。环境没变，人物却大变。我在火车上回忆的一些人，如果还活着的话，已经100多岁了。没必要问这些人的生死。那些没那么老算计的，我不敢贸然发问，怕从被采访人那里听到我不想听到的消息。拐弯抹角只问一两句，得到的回答往往是不着边际，含糊不清。我不能怪别人，因为我的问题很模糊。我现在真的很欣赏这种暧昧，其中蕴含着希望。可惜，即使是这种暧昧也不能完全掩盖事实。结果是:
发现我们一半的朋友都死了，
震惊我们，用悲伤燃烧我们的心。
我只能用无声的声音在心里惊呼。
在感叹的同时，我还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坚持去看望老人。首先，我想看一看我住了十年的房子。我知道，我那慈母般的儿媳妇，东欧的朴夫人，早已过世。但房子依然存在，那条整洁的街道依然干净如新。我过去常常看到一些老太太用肥皂清洗人行道。现在人行道看起来还是像刚洗过一样。躺着打滚绝对不会沾上一点灰尘。街角的食品店还开着，明亮的大玻璃窗里陈列着五颜六色的食物。主人不知道换了多少代了。我走到我住的房子外面，抬头一看，我家三楼的窗户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挂满了红红绿绿的花草，当然不是澳普太太送的。我突然恍惚了一下，好像昨晚刚走，今天又回家了。我推开门，大步走上三楼。我没有用钥匙开门，因为我意识到现在里面住着另一户人家。从前，这房子的女主人恐怕已经在某个墓地里安息了，坟墓里大概铺满了玫瑰。我经常梦见这个房子和它的女主人，但是现在它是空的。我在这里度过的十年，有过快乐，有过痛苦，有过轰炸，有过饥饿。房东去世后，我多次陪房东太太扫墓。我这个外地来的小伙子，成了她身边唯一的亲人。难怪我离开时她哭了。我回到中国后，在最初的几年里，我经常写信。后来时移发生了，联系断了。我是一厢情愿，想再见到她。现在我真的又来到了哥廷根，但是她再也看不到它了，永远永远。
我漫步在我每天走过的街上。这里到处都有我的足迹。家家门前的小草坪还是绿的。今年的冬雪来得有点早。5438+10月中旬，下雪了。雪、绿草和红花相映成趣。鲜艳的花朵正在盛开，甚至比春夏还要鲜艳。我在一篇短文《海棠花》中描写的海棠花，依然巍然屹立在那里。突然回想起那年冬天，太阳阴沉沉的，雪亮堂堂的。我搀扶着我的土霍洛文和吠陀老师锡克教授，慢慢走过十里长街。我心里难过，但又觉得温暖。回到祖国后，每当下雪的时候，我都会想起这个像我爷爷一样的老人。回想起来，已经40多年了。
我还没有忘记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去的席勒草坪。就在山下，是进山的必经之路。那几天，我经常和中国学生或者德国学生在席勒草坪上散步，然后沿着蜿蜒的山路上山。曾经登上俾斯麦塔，俯瞰哥廷根城；我曾经流连于一家小咖啡馆；我曾在大森林的亭子下躲避大雨；深秋的时候，鹿为了觅食被吓跑了，踩在落叶上一路沙沙作响。甜蜜的回忆无穷无尽。我今天又来了。绿草如故，亭台楼阁依旧新鲜。但是我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绝望了，我的老朋友都已经走了，有的离开了这个世界，有的飞走去了地球的另一半。这种情况下，人不是木石，能不那么有感觉吗？
上面我提到了，山川依旧，人物都不一样了。幸运的是，它们并不完全不同。几十年来，我一直梦想着我最希望再见到的人，最希望他们还能活着的人。我的“医生父亲”，瓦尔德施密特教授和他的妻子仍然活着。教授83岁了，他的妻子86岁了。阔别35年，今天又见面了，真让人觉得可疑。老教授和老伴显然很激动，我的心像波浪一样翻滚，一时说不出话来。我们围坐在昏暗的电灯下，突然想起杜甫的名句:
朋友见面几乎一样困难，
至于晨星和暮星。
今晚是一个罕见的事件
加入，在烛光下。
45年前刚到哥廷根，我们第一次见面，之后十年相处的场景历历在目。那是一个动荡的十年，其间夹着二战，我们没几天好日子过。刚开始几年，我每次去他们家吃饭，他十几岁的独子都在场。有一次教授跟儿子开玩笑说:“家里来了个中国客人，你明天去学校可以吹嘘一下。”不知道，战争一爆发，儿子就应征入伍，有一年冬天死在北欧战场。这对夫妻来说是一个难以形容的打击。很快，教授也被征召入伍。我不能问他是怎么想的，他也不能。它似乎在默默承受着。他预订了剧院的票。冬天剧场开演，他不在家，每周陪老婆去一次剧场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。深夜，演出结束后，我要走很远的路把我的珍妮送到他们在山下森林边缘的家，然后在黑暗中走回我的住处。很长一段时间，在他们漂亮的三层小楼里，只有珍妮一个人住。
他们这样的情况，我的情况更糟糕。篝火晚会已经持续多年，家书价值数十亿美元。祖国在受苦，全家老少都在受苦，我自己也在受苦。午夜枕上，思绪翻腾，常常彻夜难眠。而且头上有飞机轰炸，肚子里没有食物充饥。我梦见了我祖国的花生。有一次我下乡帮农民摘苹果，报酬是几个苹果和5斤土豆。回家后一顿吃了5斤土豆，还是不满足。
大概六七年，就是这样。我的学习，写论文，口试，拿学位，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的。每次教授放假回家，都要听我的报告，看我的论文，提出自己的意见。今天我所知道的一点点不包含教授的苦心？无论我今天的成就有多小，如果不是他用一颗无私的心诱惑和教导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异国青年，我又能有什么成就呢？我能忘记这一切吗？
现在我们又见面了。见面地点不是在我熟悉的房子里，而是在一个豪华的养老院里。有人告诉我，他已经把房子给了哥廷根大学的印度研究和佛教研究所，卖了车，搬到了这个养老院。院子很宏伟，什么都有，包括健身房和游泳池。据说饭菜也很不错。不过说白了，来这里的都是七八十岁的人，大部分行动不便。对他们来说，健身房和游泳池其实相当于聋子的耳朵。他们不是来锻炼的，而是来送死的。第一天晚上，我们还在一起吃饭聊天，第二天早上，可能就有人见到上帝了。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，可想而知是什么感受。话说回来，教授和他的妻子是孤独的。如果他们不来这里，他们会去哪里？
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，教授见到了他几十年未见的弟子们。我无法形容他有多激动和开心。一下车，就看到教授端端正正地坐在高大明亮的玻璃门里的圈椅上。他可能已经等了很长时间，渴望看到它。他用慈祥而朦胧的眼睛盯着我。好像要用眼神把我吞掉。握手的时候他的手有点颤抖。他的妻子更是老态龙钟，耳聋，头一直在晃，和30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。珍妮还为我做了我以前在她家吃的食物。两位老人异口同声地说:“我们好好谈谈老哥廷根的旧日生活吧！”他们现在只能用回忆填满日常生活。我问老教授要不要中国的佛教书籍，他问我:“那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？”我问他在写什么。他说:“我要整理以前的旧稿；我想很快就会停止了！”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看，老两口的意见还是有些矛盾的。看来这对生活在一起的老人的生活是灰暗而压抑的。在他们面前，正如鲁迅在《过客》中写的那样:“在前面？前面，就是坟墓。”
我的心突然变得荒凉。这位老教授一生辛勤工作，他的作品闻名于世，受到全世界的尊敬。他的晚年就是这样度过的吗？今天来到这里，显然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快乐。一旦我离开这里，他们会怎么样？但是我能永远呆在这里吗？我真的有点恋恋不舍，想待的时间越长越好。然而，千里凉亭，没有不散的宴席。我站起来想离开。老教授用乞求的眼神说:“现在才10点，还早呢！”我不得不再次坐下。终于，深夜，我狠心对他们说:“晚安！””站起来，告辞出去。老教授一直送我下楼。送到车上，外观是分不开的。此时，我的心在涌动，我清楚地意识到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。但是，为了安慰他，或者欺骗他，或者安慰自己，或者欺骗自己，我脱口而出一句话:“过一两年我就回来看你！”“声音从他嘴里传到他耳朵里，显得空洞、虚伪，但却真诚。这由衷地感动了老教授，脸上露出了笑容:“你答应过一两年再来的！”“我还能说什么呢？我含着眼泪钻进车里。车开走的时候，我回头看见老教授还站在那里，一动不动，像一尊雕像。
两天后，我离开了哥廷根。我坐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火车。坐在车里，和来的时候一样，满眼都是粉丝，复杂。这两天看到的人和事都冲到我眼前；只是比我来的时候在火车上看到的影子清晰具体多了。在这些扑朔迷离的影子中，有一个特别清晰、具体、突出，那就是我前天晚上看到的雕像。愿这座雕像永远留在我的眼前，留在我的心里。
1980 165438+10月西德开学。
1987 10写于北京。